陆士华

　　上个世纪 90 年代初，电脑刚刚被寻常百姓认识时，北京有一次用电脑写作 的普及，这次普及被电脑商家们称之为“换笔”。

　　在这次普及电脑之前，我早就有“换笔”的冲动。那时，我常给报刊杂志写稿，写好的稿子必用复写纸誊写一遍，以留底稿备用或防邮寄过程中丢失。复写纸俗称拓蓝纸，在两张或三张稿纸之间垫好，然后捏紧了圆珠笔用力书写，有点儿像刻蜡版一般用劲儿。一篇千把字的稿子复写下来，往往弄得手腕酸累。

　　我因工作关系，常与单位里的打字室联系。有时为了美化版面，也常坐镇打字员身边为之参谋。那时用的是机械打字机，打字员得在字盘上一个个找字，然后用字锤把铅字夹起打在蓝色的蜡纸上。我在一旁看的时间长了便对打字机略知一二，打字员不在的时候，也能打上几个字。这点儿本事，使我萌生买一台机械打字机的想法。于是跟妻子商量，妻子倒不阻拦，说你有需要就买吧！然而一研究，价格倒不是问题，问题是没地方摆放。机械打字机放在打字室里不显占地儿，放家里可就俨然是个庞然大物。光是打字机自身的字盘就有 2400 多个铅字，另外还有备用字 3600 多个。以我那个小小的两居室，哪里能腾出这么大一个空间？这种打字机还有一个弊端，是噪音太大，打起字来噼里啪啦，发出的声响两道门也关不住，这无疑会影响孩子的学习。思前想后，这么一个计划便胎死腹中。

　　也就是在这种纠结中，传来作家“换笔”的浪潮声。1992年底，先有北京市作协召开的“作家换笔大会”，第二年又有中国作协召开的“中国作家换笔大会”。电脑公司的专家在现场演示电脑新产品，讲解“五笔字型”、“王码”输入法，并且郑重宣布“全球使用汉字的十几亿人，绝不能被挡在互联网之外！这是第三次书写革命（第一次用刀笔刻在竹简上，第二次是用毛笔写在纸上）”，“数字化挽救了历史悠久的方块字，汉字输入电脑的速度比拼音文字快！”许多名作家登场谈“换笔”体验，各种新词追着耳朵报告着作家们的时尚：“神笔”、“弃笔通电”、“书写革命”……据中国作协创联部在1993年4月的估计，北京进入电脑写作行列的作家那时已达百分之六十！这些消息发到报上，就成了文人墨客挂在嘴边的时尚。

　　我眼见这个潮流汹涌澎湃，不可能无动于衷。但当时电脑价格不菲，绝不是买来玩的物件。对于那些专业作家来说，投入与产出毕竟是成正比的，人家花出的钱有回报，我扔出的钱可是听不见回响。

　　正犹豫期间，妻子告诉我，她有一个朋友可以帮着买一台电脑，价格有些优惠。就这样，我在1993年4月花了6000元左右买了第一台电脑。电脑是386台式机，黑白屏幕。使用WPS文字处理系统，采用的是一种叫“声速”的双拼 输入法。

　　电脑给写作展示了一个全新的文化体验，当敲击键盘渐入佳境的时候，真有一种享受“书写革命”的快乐。但是，烦恼也接踵而至。误操作，死机，抑或忘记存盘，常常会丢失文件。那时文件名只能使用数字代码，丢失后极难找回。 电脑也不能上网，不像现如今，电脑有什么问题可以在网上咨询。当电脑出了 故障之后，面对自己一筹莫展的键盘与屏幕，真是气得七窍生烟。

　　这时，在《群言》工作的吴志实给我推荐了一个人，说可以帮我整理一下电脑系统，他的电脑经此人整理之后非常好用。他给我介绍的这个人叫吴越，他既是中国作协会员，又是联想集团顾问，是个跨电脑与写作两界的传奇人物。 吴越在部队里是搞无线电通讯的，因而接触电脑很早，他打 1987 年起就用电脑 写作，堪称中国最早的“换笔”作家。他的着作甚丰，文学作品有 700 多万字，光长篇历史小说就有 11 部。因为精通电脑，他又写了大量电脑教材，例如《家用电脑实用详解》、《电脑打字无师自通》、《家用电脑常用外设》以及《青少年实用电脑知识丛书》等等，共 55 种约 1000 万字。后来我跟别人提起吴越，说别人正学习使用电脑的时候，他已经在同时用两台电脑写作了，听者都认为是 奇谈，以为我夸大其词。其实，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。他写的电脑教材，就是用一台电脑演示，截图，一台电脑打字或复制完成的。

　　那时重装系统格外费时，我是外行，完全不知其中辛苦。吴越已经退休，来前只是告我，随便准备一顿饭，再准备一个休息的地方，中午他要躺一会儿。他一早就赶到我家，从上午九点多钟一直忙到下午四点多，终于大功告成。他除了帮我重装了系统，还帮我添加了一些软件，如五笔字型和自然码等等，另 外安装了几款游戏。最重要的，是我借此机会向他讨教了使用电脑的知识。

　　那时我使用的是叫“声速”的一种输入法。“声速”类似于自然码，都属于 双拼输入法。但那时使用自然码的人多，使用“声速”的人少，所以了解它的 人不多。“声速”自称在国际上拿过大奖，确实有它胜人之处。可惜后来电脑系统不断升级，不再兼容“声速”。因为习惯难舍，曾想尽各种办法挽留它，也终于无可奈何放弃了。

　　我的第一台打字机是针式打字机。它的原理跟机械打字机差不多，是通过 打印头中的 24 根针击打色带形成字体的。它的优点是便宜，耐用，但是噪音极大。 我家住在 14 层楼，那一年夏天，家里开着窗，我走到楼下，竟清清楚楚听得我 妻子打印文件时打印机发出的“喳——”“喳——”的嘶叫声。我心中顿生愧意， 心想邻居们原来是如此忍受我的“书写革命”的。■